2025年6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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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使用VPN“翻墙”行为违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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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越防火墙：VPN、法律与变动中的中国互联网图景

一、 引言：防火长城与连接世界的渴望

中国互联网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矛盾景象：它拥有全球最庞大的网民群体，数量已超十亿 1，同时又运行着世界上最复杂、最全面的网络审查系统之一——“防火长城”（Great Firewall, GFW）2。这一系统限制了中国大陆用户访问众多全球主流平台和服务，包括谷歌（Google）、脸书（Facebook）、推特（Twitter）、维基百科（Wikipedia）以及大量国际新闻网站 2。

在这样的背景下，虚拟专用网络（VPN）及类似技术，成为了中国网民突破网络封锁、访问全球互联网的主要手段 2。这种行为被形象地称为“翻墙” 2，虽然普遍存在（据估计有数千万用户 10），但其法律地位和社会影响却一直处于争议和模糊地带。

本报告旨在深入探讨围绕“翻墙”行为的核心矛盾与张力：

  • 技术现实与法律解释的冲突：VPN 利用现有互联网基础设施创建加密通道，但法律解释可能将其视为非法的“其他信道” 19。
  • 个人使用与提供服务的法律界限：法律对个人 使用 VPN 的规定相对模糊，而对 提供 未经授权的 VPN 服务的打击则明确且严厉 20。
  • 法律规定与执法实践的差距：尽管法规存在，但针对个人用户的执法行动呈现出选择性和不一致性 22。
  • 多样化的“翻墙”动机：用户“翻墙”的原因从满足学术研究、跨境商务需求到获取全球资讯、娱乐等不一而足 4。

值得注意的是，“翻墙”一词已深入中国网络语境 2，这本身就揭示了一个现象：防火长城并非一道无形的屏障，而是中国网民普遍认知并考虑规避的现实障碍。这种普遍认知以及随之产生的规避行为，反映了官方信息管控意图与民众信息获取需求之间的持续张力。这种张力的存在，意味着审查制度在社会层面已被广泛感知，并引发了持续的适应与反适应行为。

同时，中国在力求成为数字经济强国 1、融入全球经济体系 5 的过程中，防火长城却限制了对诸多全球性工具和信息平台的访问 3，对国际商务、学术交流乃至国内创新都构成了某种程度的阻碍。这迫使包括企业和研究人员在内的合法用户，有时也不得不寻求 VPN 等工具进行规避 11。国家层面一方面允许合规企业申请专用线路 20，另一方面又严厉打击未经授权的 VPN 服务和使用行为 25，这种看似矛盾的政策信号，凸显了在维护网络管控与促进全球互联互通之间的内在困境。防火长城不仅是政治管控工具，也成为了经济发展中需要不断调和的摩擦点。

本报告将基于提供的研究资料，结合法律、技术和社会层面的分析，力求超越原始文本的学术化表述，为关注中国互联网发展的政策分析师、法律专业人士、商业领袖及研究人员提供一份更具深度、更为生动且富有洞察力的专业报告。

二、 理解相关技术：防火长城（GFW）与 VPN 解析

要理解中国的网络环境，必须首先了解防火长城（GFW）的运作机制以及用以规避它的主要技术——VPN。

防火长城（GFW）：不仅仅是一堵墙

防火长城，其官方名称或可称为“数据跨境安全网关” 2，并非单一实体，而是由中国政府部署的一整套复杂的软硬件系统，由国家计算机网络与信息安全管理中心（CNCERT）等机构运营维护 2。其核心目标是监控、过滤和干扰进出中国大陆的互联网流量，阻止用户访问被认为具有政治敏感性、有害或可能破坏社会稳定的内容 2。GFW 主要通过以下几种技术手段实现其功能：

  • 深度包检测 (Deep Packet Inspection, DPI)：如同邮政检查员拆开信件检查内容，DPI 技术能够深入分析网络数据包的内容和协议特征，而不仅仅是地址和端口信息 7。它被用来检测传输中的特定关键词、识别加密流量（如通过HTTPS中的服务器名称指示SNI）以及识别VPN等特定翻墙协议的流量特征 9。
  • DNS 污染/投毒 (DNS Poisoning/Spoofing)：如同提供错误的导航地址，当用户尝试访问被屏蔽网站时，GFW会拦截域名解析请求（DNS 查询），并返回一个虚假的或无效的IP地址，使用户无法连接到真实的服务器 7。
  • IP 地址封锁 (IP Blocking)：如同屏蔽特定的电话号码，GFW 维护着一个包含被禁网站服务器IP地址的黑名单，阻止用户直接连接这些IP地址 7。VPN 服务器的IP地址也是其封锁的目标之一 9。
  • TCP 重置攻击 (TCP Reset Attack)：如同在通话中突然挂断电话，当GFW检测到连接中包含敏感关键词或访问被禁域名时，它会向通信双方（用户和服务器）发送伪造的TCP重置（RST）数据包，强制中断连接 2。有时，在一次重置后，GFW 会在一段时间内持续干扰具有相同IP和端口的连接，这被称为“残余审查” 2。
  • 主动探测 (Active Probing)：如同派出侦察兵探测敌方阵地，GFW 会主动向疑似的VPN或Tor等代理服务器发送探测连接请求，试图识别其服务类型。一旦确认，这些服务器的IP地址就可能被封锁 2。
  • URL/关键词过滤 (URL/Keyword Filtering)：直接扫描用户访问的网址（URL）或传输内容中的特定禁用词汇，并进行阻断 33。

规避工具：VPN 与代理服务器

面对 GFW 的层层设防，用户发展出多种规避技术，其中最常见的是代理服务器和 VPN。

  • 代理服务器 (Proxy)：包括基于应用层的HTTPS代理和基于会话层的Socks5代理等类型。代理服务器作为用户与目标网站之间的中介，代为转发网络请求 35。其主要特点是：
  • 通常不加密传输内容，安全性较低 35。
  • 大多在应用程序层面工作（例如仅配置浏览器使用代理），覆盖范围有限 35。
  • 连接速度可能较快，但稳定性可能较差，尤其是免费代理 35。
  • 免费代理可能记录用户活动并出售数据，存在隐私风险 35。
  • 虚拟专用网络 (VPN)：VPN 通过在用户设备和远程VPN服务器之间建立一条加密的“隧道”来运作 44。其关键特性包括：
  • 数据加密：VPN 会对进出用户设备的所有网络流量进行加密，使得ISP（互联网服务提供商）或中间节点无法窥探通信内容，提高了数据传输的安全性 35。
  • IP 地址隐藏：用户的真实IP地址被隐藏，取而代之的是VPN服务器的IP地址，从而实现一定程度的匿名访问 37。
  • 系统级路由：与代理不同，VPN 通常在操作系统层面工作，将设备上的所有网络流量（包括各种应用程序）都通过加密隧道进行路由，提供更全面的保护 35。

一个简单的比喻：如果将访问互联网比作寄信，使用代理服务器就像是让朋友代寄一封明信片，朋友会写上他自己的地址作为回邮地址，但信的内容（数据）是公开的；而使用 VPN 则像是将信件锁在一个保险箱里，通过一家高度保密的快递公司寄送，快递公司只知道保险箱的来源和下一个中转站（VPN服务器），无法知晓箱内物品（加密数据）以及最终收件人的真实地址。

技术的演进揭示了 GFW 与规避工具之间持续的“猫鼠游戏”。GFW 从最初简单的 IP 封锁，发展到能够进行深度包检测、DNS 污染、TCP 重置乃至主动探测 9，反映出国家审查能力的不断升级和对策的精细化。这种技术上的升级换代，表明审查并非一成不变的状态，而是需要持续投入资源、不断适应新兴规避手段（如各种加密协议和 VPN 技术 9）的动态过程。

同时，GFW 的某些拦截手段，如 DNS 污染可能意外影响到中国境外的用户或服务器 9，或者封锁 CDN（内容分发网络）可能波及无辜网站 10，这显示了其审查机制的“钝性”可能带来的非预期国际影响。这些“溢出效应”说明，在一个相互连接的全球网络中，一国的审查制度可能无意中干扰到国际互联网的正常运行，引发技术甚至外交层面的摩擦。

对于用户而言，虽然 VPN 通过加密提供了比普通代理更高的安全性 35，但这并不意味着绝对的安全或匿名。GFW 具备识别 VPN 流量模式的能力（即使内容加密）10，并且并非所有 VPN 服务都值得信赖。一些免费或安全性存疑的 VPN 可能记录用户日志 22，或使用易被破解的弱加密算法 11。因此，在中国特殊的网络环境下，VPN 虽能绕过基本的网站封锁，却未必能完全规避国家级的监控。

三、 法律迷宫：个人使用 VPN“翻墙”是否违法？

个人使用 VPN“翻墙”在中国的法律地位，是困扰许多网民、法律从业者乃至监管机构的核心问题。相关的法律条文存在模糊性，解释上亦有争议。

解读核心法规

判定个人“翻墙”行为合法性的主要依据，集中在几部较早颁布的法规：

  1. 《中华人民共和国计算机信息网络国际联网管理暂行规定》（1997年修订，源自国务院令第195号） 8：
  • 第六条 是最常被引用的条款，规定：“计算机信息网络直接进行国际联网，必须使用邮电部国家公用电信网提供的国际出入口信道。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自行建立或者使用其他信道进行国际联网。” 8。这被视为禁止私自“翻墙”的主要法律依据。
  • 第十条 要求，个人需要进行国际联网的，必须通过“接入网络”进行，并需征得“接入单位”同意并办理登记手续 56。
  • 第十四条 规定了违反第六条、第八条、第十条的处罚措施：由公安机关责令停止联网，给予警告，可以并处 15000 元以下罚款；有违法所得的，没收违法所得 56。
  1. 《中华人民共和国计算机信息网络国际联网管理暂行规定实施办法》（如邮电部令第3号 或 国信办〔1998〕1号） 49：
  • 据原始文本分析，该《实施办法》第三条 将《暂行规定》中的“国际出入口信道”界定为“国际联网所使用的物理信道”。
  • 第七条 再次强调必须使用国家公用电信网提供的国际出入口信道。
  • 第二十二条 细化了处罚规定，例如对违反第十二条（涉及用户登记）的个人可处 5000 元以下罚款 57。
  1. 《计算机信息网络国际联网安全保护管理办法》（公安部令第33号，2011年修订） 49：
  • 第五条 禁止利用国际联网制作、复制、查阅和传播危害国家安全、煽动分裂、散布谣言、淫秽色情等九类违法信息 78。当“翻墙”被用于访问或传播此类内容时，此条规定便适用。
  • 第十一、十二条 涉及网站备案等职责，违反可能导致处罚 69。

“其他信道”之争

法律争议的核心在于：使用 VPN 是否构成《暂行规定》第六条所禁止的“自行建立或者使用其他信道进行国际联网”？ 8。对此存在两种主要解释路径：

  • 技术/字面解释：VPN 本身并不建立新的物理线路。用户仍然通过合法的 ISP（如中国电信、联通、移动 20）提供的物理网络接入互联网。VPN 只是在这些现有的物理信道之上，通过软件创建了一个虚拟的、加密的通信隧道。根据《实施办法》将“信道”解释为“物理信道”，这种观点认为，单纯使用 VPN 并未违反第六条的字面规定。
  • 功能/目的解释：这种观点认为，第六条的立法目的在于确保所有国际互联网流量都经过国家指定的、可控的“国际出入口信道”，以便实施 GFW 的过滤和监控。VPN 通过加密和境外服务器中转，实质上绕开了 GFW 的管控，使得用户的网络活动脱离了监管视线。从实现国家网络监管目标的角度看，VPN 在功能上起到了“其他信道”的作用，因此违反了该条款的立法精神。现实中的许多行政处罚案例似乎正是基于这种功能性解释 8。

这种解释上的分歧，使得个人使用 VPN 的行为长期处于法律上的灰色地带。

区分使用行为与提供行为

法律对个人 使用 VPN 和 提供/销售 VPN 服务进行了明确区分：

  • 个人使用：如前所述，主要涉及是否违反《暂行规定》第六条，面临的主要是行政处罚风险，如警告、罚款（最高15000元） 8。
  • 提供或销售：未经电信主管部门批准，私自建立或租用 VPN 等信道开展跨境经营活动，则明确违反了工信部《关于清理规范互联网网络接入服务市场的通知》等规定 20。这需要获取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等资质 20。违法提供 VPN 服务不仅面临高额行政罚款 21，还可能构成刑事犯罪，常见的罪名包括“非法经营罪”或“提供侵入、非法控制计算机信息系统程序、工具罪” 20。

这种法律责任上的显著差异表明，监管的重心在于打击 VPN 服务的提供源头，而非大规模追究普通用户的责任。

新兴政策的细微信号

近年来的一些政策动向，为理解官方态度提供了新的视角，但也增加了复杂性。例如，《全面对接国际高标准经贸规则推进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高水平制度型开放总体方案》（国发〔2023〕23号）97：

  • 第二十六条 规定：“在遵守网络管理制度前提下，消费者可使用不对网络造成损害的终端设备接入互联网和使用网上可获得的服务与应用” 99。
  • 解读：这一条款被一些分析解读为释放了鼓励合法合规获取跨境网络信息的积极信号。然而，其前提是“遵守网络管理制度”，并且强调使用“网上可获得的服务与应用”，这并未直接认可访问被 GFW 屏蔽的内容。更准确的理解可能是，该政策旨在为自贸区内合法的、受监管的数据跨境流动和互联网接入提供便利，例如支持跨境电商、金融服务等，而非意图放松普遍的网络审查。结合方案中其他关于数据分类分级、出境风险评估、安全认证等规定 99，可以看出其核心是构建一套“管理下的开放”机制，服务于特定的经济发展目标，而不是全面放开信息管制。

刑法谦抑性原则的适用

刑法作为最严厉的法律制裁手段，其适用应遵循“谦抑性原则”，即只有在其他法律手段（如行政处罚、民事赔偿）不足以规制危害行为、保护法益时，才应介入 21。

将此原则应用于 VPN 问题：

  • 对于个人单纯使用 VPN 浏览信息，即使技术上可能违反了《暂行规定》的行政管理要求，但只要未利用 VPN 从事传播非法信息、网络攻击、诈骗等具有实质社会危害性的行为，其行为对国家安全、社会秩序或他人权益的“法益侵害”程度通常较低 21。在这种情况下，动用刑法进行评价和处罚可能过度，行政警告或罚款等措施或已足够。
  • 相比之下，提供、销售 VPN 服务以牟利，或利用 VPN 实施明确的犯罪活动，其社会危害性显著增大，适用刑法规制则更具正当性。

坚持刑法谦抑性原则，要求在判断“翻墙”行为是否构成犯罪时，必须严格考察其是否造成了实质性的法益侵害，不能仅因使用了特定技术工具就轻易入罪。

对法律条文的分析揭示出，当局长期依赖一部颁布于互联网发展早期（1997年）且措辞模糊的《暂行规定》第六条来处罚现代 VPN 使用行为 8，尽管期间技术已发生巨变，且已有更新的法律如《网络安全法》（2017年）出台 15。这可能并非立法疏忽，而是一种策略选择。制定专门针对 VPN 的新法律，需要精确界定术语，可能会无意中为某些合规使用（如企业、学术界）打开法律空间，或因界定过严而面临更强的法律挑战。维持对“其他信道”这一模糊条款的依赖，赋予了行政机关更大的自由裁量权，使其能够根据需要灵活地、反应性地进行管控，而不受具体定义的束缚。

法律对个人使用 VPN 的处罚（通常是行政警告或小额罚款 8）与对提供 VPN 服务的处罚（可能涉及刑事责任 20）之间存在显著的层级差异。这种策略上的不平衡，旨在重点打击规避工具的供应端，提高普通用户获取和使用“翻墙”工具的难度和风险，从而在宏观上控制“翻墙”规模。相比之下，对数以千万计的个人用户进行普遍性的刑事追诉，不仅不切实际，也可能引发社会不稳定或对经济造成损害 10。因此，这种分层处理方式更像是一种务实的治理手段，通过“抓大放小”来维护网络秩序。

上海自贸区的相关政策 97，虽然看似提供了一个开放的窗口，但其强调“遵守网络管理制度” 99 并聚焦于建立安全、可控的数据跨境流动机制 99，这实质上强化了国家作为合法数据流动最终裁决者的角色。它指向的是一种“有管理的开放”模式，即在特定区域（自贸区）或特定领域（如经贸活动），为满足特定需求而提供经过严格监管的便利化数据访问通道，而非普遍意义上的互联网自由。这可能预示着未来中国互联网接入模式的一种分化趋势，即根据地理位置（如自贸区内外）或用户身份（如特定企业与普通个人）实行差异化的访问权限管理。

四、 法律与实践：执法现实与用户动机

法律条文的规定是一方面，而其在现实中的执行情况以及驱动用户行为的深层动机则是理解“翻墙”现象的另一关键维度。

执法的“拼凑图景”

正如原始文本所指出的，依据《暂行规定》及其《实施办法》对个人“翻墙”行为进行行政处罚的案例屡见不鲜。通过对公开报道和案例的梳理，可以发现执法实践呈现出以下特点：

  • 处罚依据高度统一：绝大多数处罚决定都引用了《暂行规定》第六条（禁止使用非法定信道）和第十四条（处罚依据）8。
  • 处罚措施相对较轻：针对个人用户的处罚多为行政警告、小额罚款（通常在500元至1000元人民币之间）或当场训诫 8。
  • 执法具有选择性：尽管有数千万用户可能使用 VPN 10，但被公开处罚的案例数量相对较少，表明执法并非普遍和持续的，而是具有选择性或受限于执法资源 22。
  • 触发因素多样：被处罚的原因可能包括使用特定的、易被检测的 VPN 软件（如 Lantern、Turbo VPN）、访问特定类型的网站（如色情网站、维基百科）、在境外平台发表敏感言论，或是在特定的专项整治行动（如“净网行动”）中被查处 8。
  • “训诫”作为执法手段：公安机关有时会采用“训诫”这种非正式但具有威慑力的措施 79。

个人使用VPN遭行政处罚的部分公开案例汇总

时间（约）地点/执法单位处罚依据（主要）处罚措施简要描述来源 Snippet ID
2018年底广东韶关市公安局《暂行规定》第6、14条警告并罚款1000元使用手机安装Lantern Pro VPN软件“翻墙”上网，一周登录487次25
2019年重庆某区公安分局《暂行规定》第6、14条（推测）传唤、警告“擅自建立、使用非法定信道进行国际联网”92
2019年7月湖南常德津市市公安局《暂行规定》第6、14条警告使用Shadowrocket VPN软件访问境外色情网站31
2020年5月陕西省安康市汉滨公安分局《暂行规定》第6、14条警告并罚款500元安装使用多款VPN软件“建立非法渠道进行国际联网”23
2020年10月浙江省舟山市公安局定海区分局解放路派出所《暂行规定》第6、14条警告、当场训诫使用Lantern VPN软件非法访问维基百科查询资料119
2019-2020年浙江省多地公安机关《暂行规定》第6、14条警告、罚款（金额不等）多起案例，涉及使用各类VPN访问境外网站（如YouTube等）8
2020年7月湖南津市公安局 (另一起)《计算机信息网络国际联网安全保护管理办法》第5、20条警告并罚款200元在微信群发布色情视频（可能涉及翻墙获取）78
2022年7月云南宾川县公安局网安大队《暂行规定》第6、14条（推测）查处（具体处罚未详）使用“翻墙”GO TV软件接入境外网络82
近期海宁市公安局《暂行规定》第6、14条（推测）处罚（具体措施未详）某外贸公司因使用“翻墙软件”访问境外网站被处罚85

注：此表根据公开报道和政务公开信息整理，可能并不完全，且具体细节以官方通报为准。

这种选择性的执法模式，往往在特定事件（如发表敏感言论、使用易被检测的工具、被举报）发生后或在特定的整治运动期间（如“净网”行动 23）被触发，其效果更侧重于“杀鸡儆猴”式的战略威慑。通过公开处罚个别案例，当局旨在提醒广大网民相关规定的存在及其潜在后果，从而在无需进行全面监控和普遍起诉的情况下，维持一种普遍的谨慎和自我约束氛围。这种“以儆效尤”的治理方式，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成为一种维持网络秩序的相对有效手段。

中国网民为何要“翻墙”？

用户选择“翻墙”的动机远比“查资料”更为复杂和多样化，反映了中国社会与全球互联网互动中的多重需求 4：

  • 获取被屏蔽信息与使用全球平台：这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用户希望访问被 GFW 封锁的国际新闻网站（如 BBC、纽约时报等 6）、主流社交媒体（Facebook、Twitter、Instagram、YouTube 6）、通讯工具（WhatsApp、Telegram 6）、维基百科 4 以及 Google 搜索等服务 11。
  • 学术研究与专业工作：科研人员、学者和学生需要访问 Google Scholar、JSTOR 等国际学术数据库、查阅外文文献、参与国际学术交流、访问 GitHub 等代码托管平台 11。这种需求被认为是“刚需”，甚至体制内人士有时也承认其必要性 11。
  • 跨境商务与工作协同：跨国公司员工需要访问公司内部网络、使用全球协作工具、进行安全的跨境数据传输；外贸从业者需要接触海外客户、使用国际电商平台和营销工具 5。
  • 娱乐与休闲：访问境外的流媒体服务（如 Netflix、Hulu、HBO 47）、玩国际服的网络游戏、绕过国内对游戏时间的限制 4、观看YouTube视频等。
  • 规避审查与寻求多元视角：希望接触未经审查的信息，了解对同一事件的不同报道和观点，参与更自由的讨论，或表达在中国境内受限的意见 4。
  • 个人隐私与安全：部分用户使用 VPN 是为了加密网络连接，尤其是在使用公共 Wi-Fi 时保护个人数据安全 45。
  • 网络购物：利用 VPN 切换 IP 地址以获取不同地区的商品价格或优惠信息 47。

“翻墙”用户群体广泛，既包括对技术较为熟悉的学生、研究人员、IT 从业者、外贸人士，也包括仅为娱乐或社交需求的普通网民 11。

这些多样化的动机，特别是其中涉及大量合法的学术、商业和专业需求 11，清晰地揭示了 GFW 对中国深度融入全球知识经济和国际商业活动所造成的显著“摩擦成本”。当访问基础性的全球信息资源和商业工具都需要依赖规避手段时，这无疑给中国的科技创新、学术进步和国际贸易效率带来了有形的制约。信息管控的追求，在客观上对经济发展和创新活力构成了一种潜在的束缚。

此外，观察到的一些现象，如为特定企业提供合规的国际专线 20，以及像 Tuber 浏览器这类虽最终失败但试图提供受控“翻墙”体验的尝试 81，暗示了官方可能并非旨在完全杜绝所有形式的跨境访问，而是在尝试将不可控的、草根的“翻墙”行为，引导至可控的、国家批准的渠道上来。这反映了一种试图在维持管控和满足部分（主要是经济层面）的跨境连接需求之间寻求平衡的治理策略，其目标可能是建立一个由国家主导和调节的访问机制，而非彻底消除跨境访问本身。

五、 更广阔的图景：互联网治理、权利与经济因素

“翻墙”现象并非孤立存在，它根植于中国独特的互联网治理模式、国家安全与个人权利的博弈以及复杂的经济考量之中。

中国的互联网治理模式

中国的互联网治理模式具有鲜明特点，通常被概括为“网络主权”或国家主导模式 27。其核心要素包括：

  • 国家/党的绝对领导：政府，特别是中国共产党，在网络治理中扮演着绝对主导和决策者的角色，强调顶层设计和统一领导 27。
  • 多部门协同但权力集中：虽然涉及多个政府部门（如网信办 CAC、工信部 MIIT、公安部 MPS 等），存在职能交叉甚至“九龙治水”的现象 140，但最终决策权高度集中于中央，特别是党的领导机构 27。
  • 法律法规与行政监管并重：通过制定一系列法律、法规、规章和规范性文件构建法律框架，同时运用强大的行政力量进行日常监管和专项整治 137。
  • 技术控制（GFW）：防火长城是实现内容过滤和访问控制的关键技术基础设施 138。
  • 行业自律与企业主体责任：强调互联网企业的“主体责任”，要求企业配合审查、内容管理和用户实名制等要求。行业协会也发挥作用，但通常是在政府指导下进行 137。
  • 公众监督与社会教育：鼓励公众举报不良信息，并开展网络素养和意识形态教育 137。

这种模式虽然在表面上可能提及“多利益攸关方” 144，但与国际上更强调政府、企业、技术社群、公民社会平等参与的模式不同，中国的模式中政府/党的权力具有压倒性优势 27。近年来，中国正朝着建立更系统化、综合化的“网络综合治理体系”发展 27。

安全与权利的平衡木

中国政府为其广泛的网络审查制度提供了明确的理由：维护国家安全、政治稳定和社会秩序 32。官方认为，网络空间并非法外之地，必须加以管理，以防止煽动颠覆、民族仇恨、恐怖主义、网络谣言、淫秽色情等有害信息的传播，这些信息被认为可能威胁国家统一、社会和谐以及公民福祉 146。

然而，这种以安全和稳定为优先考量的治理模式，不可避免地对公民的数字权利产生了显著影响。国际社会普遍认可的言论自由、信息获取自由以及个人隐私权，在中国网络环境下受到严格限制 1。防火长城本身就是对信息获取权的直接限制。而实名制、网络监控、内容审查以及对发表敏感言论者的处罚（从警告、罚款到刑事拘留 23），则进一步压缩了言论空间和隐私保障 130。

这种国家安全/社会稳定与个人数字权利之间的紧张关系，是中国互联网治理模式中一个长期存在且难以调和的核心矛盾。

经济与创新的双刃剑

防火长城对中国经济和创新的影响呈现出复杂甚至矛盾的面向：

  • “围栏”内的繁荣：GFW 通过屏蔽 Google、Facebook、Twitter 等国际巨头，客观上为中国本土的互联网企业（如百度、阿里巴巴、腾讯等）创造了一个相对封闭和受保护的市场环境 5。这种“数字保护主义” 5 被认为是这些本土巨头得以迅速崛起并主导国内市场的重要因素之一。
  • “围栏”外的阻碍：另一方面，GFW 也构成了中国与全球数字经济融合的障碍。它限制了外国企业在华提供服务和参与竞争 29，阻碍了跨境数据流动和国际合作，增加了跨国经营的成本和复杂性 5。对于依赖全球信息流、开源社区和国际合作的学术研究和科技创新领域（如人工智能 5），GFW 造成的访问不便和信息壁垒，可能抑制创新效率和国际竞争力 5。据行业估计，被屏蔽的网站影响了数十亿美元的商业活动 29。

中国政府的互联网治理模式，并不仅仅局限于国内。北京方面正积极地将其以国家控制为中心的网络治理理念和相关技术推向国际舞台 28。这体现在通过“数字丝绸之路”等倡议输出监控技术和网络基础设施 28，影响其他国家的网络政策制定 155，以及积极参与国际技术标准（如5G、人工智能、面部识别等）的制定过程，试图嵌入有利于其模式的规范 160。这种做法旨在提升中国在全球数字秩序中的话语权，但也引发了对全球互联网开放、自由、互操作原则可能受到侵蚀的担忧，对现有的多利益攸关方治理模式构成了挑战。

防火长城对经济的影响具有明显的两面性。它在屏蔽了谷歌、Facebook 等强大外部竞争对手的同时 5，为百度、腾讯等本土科技企业的成长提供了巨大的国内市场“孵化器” 5，这种保护主义效应 5 是中国科技巨头崛起不可忽视的背景因素。然而，这种保护并非没有代价。GFW 限制了对全球信息、数据和工具的便捷访问 29，给依赖国际合作的科研活动 11 和需要全球视野的创新（例如某些人工智能领域 5）带来了阻力。因此，GFW 在扮演本土产业“保护伞”角色的同时，也可能成为中国更深层次融入全球创新网络和数字经济的“减速带”。

近年来，中国加强了对数据安全的立法和监管，出台了《网络安全法》（CSL）、《数据安全法》（DSL）、《个人信息保护法》（PIPL）等一系列重要法律 161，并建立了网络安全审查制度 32。这些举措，特别是针对关键信息基础设施（CII）运营者、处理重要数据和大量个人信息的组织，以及涉及数据跨境传输和赴境外上市的企业 32，显示出国家管控的重点正在从单纯的内容审查，扩展到对数据本身的流动和安全的管理。数据被视为关键的国家战略资源，其安全直接关系到国家安全、经济运行和社会稳定 32。这标志着中国的网络治理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将传统的 GFW 内容控制与更宏观的数据主权、数据安全和地缘政治考量紧密地结合起来。

六、 结论：在不断演变的数字前沿中航行

对中国 VPN 使用和网络审查问题的分析，揭示了一个充满技术博弈、法律模糊、执法弹性以及深刻社会经济影响的复杂图景。防火长城的技术日益精密，而规避工具也在不断演化。法律层面，尽管《暂行规定》等早期法规被持续用于处罚，但其对个人使用 VPN 合法性的界定依然存在争议，与打击提供非法 VPN 服务的明确立场形成对比。执法实践则呈现出选择性和不确定性，使得大量“翻墙”行为游离于实际处罚之外。用户的动机多种多样，从基本的娱乐、社交需求到关键的学术、商业需要，凸显了 GFW 对社会各层面造成的广泛影响。

这一切的核心，是贯穿始终的张力：一方面是中国政府维护国家安全、社会稳定和意识形态控制的强烈需求，另一方面是经济全球化、科技发展以及民众对信息自由和国际交流的内在渴望所带来的开放压力。

展望未来，中国不太可能完全放开互联网管制，回归一个完全自由开放的网络环境；同样，彻底切断与国际互联网的物理连接也几无可能，因为这不符合其经济发展和全球战略利益。更可能出现的情景是，现有治理模式的持续演进和精细化：

  • 分层管理与“精准管控”：针对不同用户群体和访问需求，实施差异化的管理策略。对普通民众的普遍性“翻墙”行为可能继续保持目前的“选择性执法+威慑”模式；而对于特定行业（如金融、科研）或区域（如自贸区）的合法跨境数据需求，则可能通过建立国家批准和监管的“合规信道” 20 来满足，实现“有管理的开放”。
  • 技术手段持续升级：GFW 将继续利用人工智能、大数据分析等先进技术 10，提升对加密流量、新型规避工具的识别和封锁能力，使得“翻墙”的技术门槛和风险成本不断提高。
  • 法律体系的完善与数据治理的深化：围绕《网络安全法》、《数据安全法》、《个人信息保护法》等核心法律 161，相关配套法规和标准将进一步细化，特别是针对数据跨境流动、关键信息基础设施保护、网络安全审查等方面 32，将数据安全提升到国家战略高度。

总而言之，中国互联网的未来可能并非走向开放或封闭的二元选择，而是在国家强力主导下，构建一个更加复杂、精细化、分层化的网络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国家安全和意识形态控制依然是首要目标，但也会为服务于国家战略的经济和科技发展需求，保留和开辟受控的对外连接通道。对于生活和工作在这个数字前沿的人们来说，如何在严格的监管框架与全球互联的需求之间找到平衡，将是一个持续存在的挑战。这场围绕防火墙的博弈，不仅深刻影响着中国自身的发展轨迹，也对全球互联网的未来形态和治理格局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引用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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